低产战士

【信浓】春夏秋冬(下篇)


#tag同上篇

#ooc只有更严重

#不符合史实!不符合史实(强调)!



永禄二年一月 尾张国清州城内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浓姬立于廊下,呆望着满院银白积雪,恍惚忆起自己刚嫁来尾张时看到的好像也是这般景象。那时她有心要将尾张和美浓的樱花做个比较,然而一晃十年过去了,记忆里最令美浓人骄傲的春樱也快辨不清颜色了。信长近来倒是时常对她提起,待打下稻叶山城为道三报仇之后就能带她回家了,而浓姬的反应一直很淡。母亲在她出嫁后没几年便病逝了,弟弟和父亲又先后死在兄长手中,青梅竹马的表兄光秀听说目前在游历天下。亲近的人一个都不在,稻叶山城于她而言甚至比现在居住的清州城还要陌生。 

“阿浓,阿浓!”信长还是老样子,每次还没走到门口就开始大叫她的名字。她的声音远比男子高亢,又不似寻常女子般尖细,极有辨识度。走路风风火火的,宛如一阵旋风刮到她面前。 

“殿下,今日为何回来如此之早?”信长这两年一直忙于平息叛乱,留在清州城的时间较从前少了许多,两人见面的机会也是大大减少。但是只要一有机会,对方必然是会忙里偷闲跑来她这里的。 

“啊啊,你不知道那些家臣有多难缠,什么今川啦美浓啦不要整天把心思放在南蛮的东西上啦,诶!眼看着尾张就要统一了,这些人还是整天说个没完的,烦死了。还有犬千代那个混小子整天在外面惹祸,明明去年都成了亲了,还是一点稳重的样子都没有。” 

浓姬带着纵容的笑听对方向她大倒苦水,人前向来雷厉风行的信长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表现出这样的一面。“阿松夫人也时常来信,向妾身抱怨自己夫君行事过于鲁莽。不过妾身听说他们二人婚后十分恩爱,倒是惹人羡慕。” 

“说起来,你还记得那古野城的竹千代吗?” 

“妾身记得他似乎很崇拜殿下,总喜欢跟在殿下身后跑?” 

“那小子现在在今川家当人质,改了名叫松平元康,几年前也娶了妻,对方还是今川家的人。” 

“这样啊……”浓姬听对方突然提起此事,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想必殿下今日这么早回来,也是因为今川家的事和家臣们闹得很不愉快吧。” 

信长叹气。“今川义元这个人,父亲在世时便视其为劲敌。而今凭借着战争和联姻,今川家已经占有了东海三国,名副其实的当世第一大名。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甘于眼前所得,比邻三河的尾张迟早会变成他的下一个目标。” 

“而在今川看来,名不见经传的殿下并不具备通过联姻来笼络的价值。若想取得尾张,只要发兵攻打即可。甚至在大军压境前,殿下就已经率先投降,顺便把整个尾张拱手送上。殿下说妾身所言可对?” 

“阿浓还是那么聪明。那你来说一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治国理政,原不是阿浓一介女子所能妄言的。但是殿下既然这么问,又特意跑来这里,妾身猜测您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相告?” 

“又被你猜对了。唉,娶了个聪明女人有时候就是会损失不少乐趣。”信长先是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继而又变得郑重起来:“阿浓,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暂时向你告别的。” 

浓姬一怔。饶是她向来心思过人,一时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已经决定了,要去京都。这件事目前只有你和长秀[1]他们几个知道,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今将军的声望虽大不如前,然而将军的背后毕竟是幕府,要想让往后变得更顺利,觐见将军是必不可少的。” 

“殿下……果然想的比他人长远。”浓姬并没有提出多余的疑问,她向来对信长的眼光和决策有着足够的信赖,甚至可以说她比绝大多数家臣都更为理解自己这个想法异于常人的丈夫。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或许都见不到对方,她摆放在膝上的双手紧了紧,终于下定决心把困扰了她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决定说出来。 

“殿下,其实……妾身也想向你告别。” 

此言一出,她看到对方眼中那种只有在注视着她时才特有的光芒消失了。心里像是被万千细针反复穿凿,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相信对方最终会理解自己的。因为她们本质上都是极其固执的人,某种程度上正是这种固执将她们连结在一起。 

信长是那种平时看起来情绪张扬,但是一碰上意料之外的事反而比常人镇静的类型,因而她此时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是因为柴田他们劝我赶紧娶侧室的缘故吗?” 

“是,也不是。”浓姬垂下目光,“如今尾张已定,殿下这个家督的位子算是坐稳了,家臣们操心殿下的后继问题也是人之常情。殿下是女子这件事出了这里几乎无人知晓,在外人看来无法诞下子嗣问题自然出在我这个正室身上……”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责怪我吗?”对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阿浓,不管他人怎么说,我从未想过要做令你为难的事情……” 

“是,”浓姬在两人相处的这些年中,头一次主动打断对方的话:“我知道殿下向来我行我素,可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可是阿浓做不到。况且殿下不要忘记你我的联姻原本就是出于利益,而今道三已逝美浓无主,妾身这枚棋子早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别说将妾身送走,就算您将妾身给杀了旁人也万不会有甚么异议……” 

“行了,”信长用手势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转身往外走,“你想怎么做随你的便吧。这些侍女都带走,若是还有什么需要让下人报个信,我会安排好的。” 

“谢谢殿下……”浓姬心情万分复杂地目送对方离去,“阿浓,会在政秀寺为平手大人和殿下日夜祈福的。” 

 

在离开清州城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浓姬都会反复想起两人的这一次对话,为自己当时拥有的勇气而感到惊讶。她明明知道这样的行为会被信长视为背叛,而对方最厌恶的就是背叛,却仍然这么做了,其中的缘故究竟是什么呢?如果说在那之前她只是一心盼望信长能顺从家臣的期望,同时拥有子嗣也能让她坐稳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家督之位,那么自己又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离开呢?她给自己的理由是,如果自己继续留在信长身边,搞不好两个人真的会这么天长地久也说不定。倒不是她自信到认为信长会为了自己不再看旁人一眼,虽然对方待她的确与众不同;而是她知道子嗣这种事对于信长这样一个志在天下的人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尽管包括柴田在内的很多重臣不这么想。信长不想让她为难,她亦不想让对方为难。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和信长对质的时候自己后来的确是有些失控了,以至于刻意拿那些话去激对方,这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是因为接连丧失亲人和被质疑无法生育而积攒的怨气吗?还是因为内心最深处始终隐藏着会被抛弃、被替代的恐惧?如果是平常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还怀有这样的情感,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也终于能够抛开责任和其它东西,更坦然地审视自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是因为她不相信信长。恰恰相反,她对她的信念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但是归根结底,她本质上仍然是十多年前那个作为政治棋子被孤身一人扔到敌方大本营里的小姑娘,不安、恐惧和更加复杂的情绪始终伴随左右,如同道三赠给她的那把不离身的小刀。 

在信长启程上洛后不久,京中传来了她险些遇刺的消息,那个时候她心中的自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作为乱世中的女子,她早已习惯生死无常,亲人接连死于非命时心中虽然悲痛,却还不至于被压垮。然而唯独信长在她眼中是个例外。她是如此与众不同,世间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伤害到她。这一次对方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陷入险境,这样的情况今后必定还会不断出现,而她现在甚至不能陪着她面对这一切,这在情感上令她无法接受。此前她一直笃定这里才是自己现在适合的位置,因为信长的身边已经不再需要她了。现在理智仍然是这样告诉她的,胸中暗涌的情绪却在诉说着相反的事情。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就不该再反悔,这是她和信长都认同的一点。

至少她还能在寺里为远在天边的丈夫祈福。虽然她从来都谈不上是个虔诚的人,然而除了佛祖,似乎再无人能保佑那个敢想敢为的女子。那就干脆把一切都托付给冥冥中的定数吧。 

 

时间转眼来到永禄三年五月,今川义元率领的数万大军跨过三河,直逼尾张边境。而织田一方的兵力不过寥寥数千。那一个月来,连天空都是阴沉的。 

浓姬带着几名侍女匆匆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屏退家臣后独自一人待在内室的信长。浓姬本来心里是有些忐忑的,毕竟两人一年多没有见面了,中间只是偶有书信往来。从对方的信和下人那里她得知,信长在她走后不久一次性纳了三名侧室,而其中一位的肚子很快就有了动静。旁人都暗自议论信长做事果真有效率,不知内情的侍女阿叶她们也曾替她打抱不平,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她只是笑而不语。 

信长见到她明显一愣,继而板起脸来,颇有威压感地走到她面前。 

“我说你这个女人,之前就说过你很奇怪了,现在看来你其实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才对吧。”对方瞪着她,好像真的有气无处发的样子,“放着好好的正室不做,非要跑去寺里当个假尼姑;不要一心一意的丈夫,非要把对方往别人怀里推;最重要的是,不好好待在安全的地方,非要擅自跑到战场上来——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先前的种种担忧顷刻间化为乌有,一时间心里充满了连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柔情。“殿下,妾身要留在这里。” 

“你这个女人真的是……唉,算了,我知道不管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信长像是突然泄了气般,无可奈何地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不管之后发生什么都不许抱怨。” 

“恩,妾身不会抱怨的。” 

“真是个疯女人。” 

“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 

 

凌晨时分,前方传来消息,说鹫津砦和丸根砦两处正在遭受今川军的攻击。信长得知后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 

“殿下,已经决定了吗?”浓姬的脸在室内烛火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令人产生触碰的欲望,而信长也的确这么做了。对方顺势把半边脸颊贴在她的手掌上,缓缓合上眼。 

“是的,决定了。”两个绝顶聪明又心意相通的人之间交流大多数时候并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足够。“别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啊,要上战场的是我又不是你。” 

“说起来,我好像还从来没在阿浓面前跳过敦盛呢。今天算你运气好,可要睁大眼睛看仔细喔,我的舞姿可不是别人随随便便能欣赏到的。” 

早在出嫁之前,浓姬就从探子那里了解到这位殿下对音律不感兴趣,却唯独对名为“敦盛”的幸若舞情有独钟。在对信长这个人有了更多了解后,她更是对于对方会喜欢这个充满佛法意味的悲剧故事这件事感到惊奇。此时此刻之前,她也不会想到还有人能把这样凄凉的舞跳得如此悲壮。 

“人间转瞬五十年,譬如草间白露水中月影,又岂有不灭之理?” 

“哈哈哈哈哈哈哈!岂有不灭之理!” 

她转身最后看了浓姬一眼,便再不留恋。 

“传令!出阵!” 

待信长率军赶到时,两地均已陷落,而今川军在位于桶狭间一带的山中扎寨休整。信长不顾部下反对,率军突袭今川军大本营。不知是恶劣天气影响了士气,还是主帅过于轻敌的缘故,总之一番恶战后,信长麾下武将斩下了今川义元首级,今川一方军心涣散,随之大败。 

织田信长一战成名,成为乱世中当之无愧的冉冉新星。 

 

政秀寺是信长为了纪念自己的师傅平手政秀而建,由于地理位置相对偏僻,平日里鲜有人至,香火也不旺。寺院面积不大,住了不到二十名和尚,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却也有着一些传闻。比如有人说这寺院的后院里闹鬼,夜里常有女子现身;也有人说其实那里住了位尊贵的夫人,是某个早逝大名的遗孀。 

传言这种东西常常不可信,却也几乎都有着现实依据,只是不断被人添油加醋罢了。 

信长今天难得抽空跑来一趟,正在寺里和浓姬下棋。 

“我啊,前段时间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哦。”她说着嘴角止不住上扬,仿佛一想起那人便能笑出声,“长得活像只秃鼠,又像是皱巴巴的猿猴,我一见到他就想戏弄他,故意把草鞋丢给他,没想到那家伙二话不说就把鞋踹到怀里,还说暖热了您穿着更舒服。你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的确有趣,”浓姬将指间白子落在棋盘上,笑道:“对方想必出身不高,又无长技傍身,却急于讨殿下欢心。有些人可能会厌恶这种自甘下贱的行为,但是能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反应力又这般迅速,此人不可小觑。” 

“阿浓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这个人出身贱民,甚至连正式的名都没有,只知随父姓木下。我问他叫什么,他想了半天,才回答我,从今天起他就叫作木下藤吉郎了。” 

“殿下向来不在乎门第出身,想必不会介意这一点。只是这样的人,倘若你真心相待,他必加倍回报;但若是你有朝一日大势已去,亦或撒手人寰,他恐怕就不会继续忠心耿耿了。” 

“诶!那都是后话,眼前要处理的事情还有一大堆,我可没有那个闲心去想那些。” 

两人这局棋下了约摸一个时辰,最后以信长的失败而告终。 

“啊,又输给你了。”信长有些苦恼地拽着自己耳旁的长发,“明明教我的师傅说过我的棋技远在常人之上,却总是输给你,真让人受打击。” 

“殿下只是有时太急躁了而已。”浓姬笑着宽解。 

“不下了,累死了。阿浓,借我膝盖一用。” 

浓姬看着躺在自己膝上的信长,目光不由自主向下滑去。震惊世人的桶狭间一役后,各方势力都纷纷揣测织田信长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备受瞩目的本人却在此时称病不出,且在家中一待就是数月,令人搞不清他究竟是真的有病在身,还是另有所图。到了后来就连家臣们也议论纷纷,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该选择继任人的时候,这个人又突然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一点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好在对于这位主公的荒唐行径家臣们早已习惯了,既然人已经回来了大家也就没再当回事。仅仅两天后,传来侧室生驹夫人产下一子的消息,于是众人又都忙着恭喜信长,压根没人会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浓姬的手慢慢抚上对方的小腹,然后停留在那里的一处,不由自主地反复摩挲。 

“那个孩子,听说乳名叫奇妙丸?” 

信长“嗯”了一声,浓姬“扑哧”一声笑出来。 

“您可真是的,世间哪有人这样随便起名的,之前原田夫人的孩子也就算了,这可是您亲生的啊。” 

信长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我看那孩子长得很有意思,就随口取了这么个名字,又有什么干系。贱民生的孩子很多连个名都没有,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不说这个了。我今天来有件事要拜托你,我想把这个孩子交给你抚养。” 

浓姬正在为信长梳理长发的手一顿。 

“怎么,你不愿意?” 

“妾身,恐怕担不起这个重任……” 

“瞎说什么,在我看来没人比你更适合了。” 

“寺院里也不是适合养孩子的地方……” 

“怎么不是?虽然我以前最讨厌的就是在寺里听那些秃驴念经,但是后来听说井伊家那个胆识过人的女儿[2]就是出了家在寺里长大的,所以我想把孩子放在寺里养也没什么不好嘛。最重要的是有你负责教育他,将来必然会变得跟你一样聪明的。” 

“如何?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毕竟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有些太勉强了。” 

“……妾身知道了,这个孩子交给妾身来抚养便是。” 

“哈,我就知道阿浓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信长说完又半真半假地补上一句:“若是嫌在寺中不方便的话,干脆时常搬回来住几天。我这个做丈夫的总得亲自跑来找妻子,说起来真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偶尔也希望能像寻常人一样,回到家中听到一句‘您回来了’的问候,反过来‘妾身回来了’也不是不可以,那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浓姬只是笑着用手指给信长梳理长发,并不接茬。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她自己鬓边的几缕头发也从前面垂落下来,与对方的纠缠在一起,看起来难解难分。屋外偶尔传来数声鸟鸣,几片红叶从敞开的窗中飘进来,被她伸手接住,方才意识到已是深秋时节。寺院里的时间似乎都要比别处过得更慢。 

“我听说,殿下似乎在考虑阿市公主的婚事?”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是啊,阿市那丫头也不小了,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已经嫁过来了。家臣们的意思也是让我多笼络北近江的浅井家,所以我想着干脆明年就把她嫁过去。” 

浓姬试着回想阿市公主的模样,却只记得在清州城时那个连牙都没长齐的小女童,如今算起来也是十五六岁的韶龄了。 

“你看起来有点失落?” 

“没……妾身只是感慨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一转眼连阿市公主都要出嫁了。” 

“是啊。我的这些兄弟姐妹,死的死,嫁人的嫁人,连最粘人的阿市也要离开了。这大概就是生在大名家的宿命吧。” 

 

经历了连年的征战,终于把美浓国收入囊中时,信长曾来信请浓姬回去,被她拒绝了。故地重游对如今的她而言只会徒增伤感。听说信长采纳了一位云游僧人的意见,将稻叶山城改名为“岐阜”,这个生僻的名字来源于自岐山而起的周最终夺取了商之天下的典故,她的野心由此可见一斑。 

仅仅一年后,信长便以拥立将军的名义再次上洛。成为第十五代将军的足利义昭请求信长担任副将军,却被拒绝了。此时那个曾在信长身边做事的木下藤吉郎早已非同往日,信长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暖鞋以外的潜力,命他领军在前线作战。这位出身卑贱、相貌粗陋的将领即便在素来有用人不拘一格之称的织田军中也遭到不少非议,然而他却毫不在意地和每个人说说笑笑,时间一长连那些出身最显贵的将领都觉得继续排挤此人只会突显出自身的心胸狭隘。而因为足利义昭的关系新近投靠到信长麾下的明智光秀一开始并不像其他人这般势利,然而他也没在这个现今名为羽柴秀吉的人身上看出值得结交的潜力。两人倒是因为作战安排经常碰巧在一处,光秀觉得跟他相处比其他人轻松许多,于是也慢慢将他视作一个普通朋友了。 

看似平稳的永禄十二年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无比凶险的元龟元年。四月,信长联合已经重回松平家继承家业、改名德川家康的竹千代攻打越前的朝仓氏,连下数城后信长的妹婿浅井长政却突然起兵援救,信长眼看后路即将被断当即下令撤军,在秀吉、光秀等人的断后掩护下,带着寥寥数人逃回京都。而这仅仅是个开端。九月,本愿寺举兵,森可成[3]及信长的弟弟信治在与浅井朝仓联军作战时不幸战死。十一月,坂井政尚及信长的另一位弟弟信兴也在交战中阵亡。十二月,在由将军出面请得天皇亲自降旨后,四面受敌的信长暂时与浅井、朝仓两家达成和谈。短暂的歇息后,便是将近四年的长线作战。信长和盟友家康最终在天正元年将两家陆续击破,朝仓义景和浅井父子先后自杀。在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其一是素来极为信长所忌惮的武田信玄意外病逝,甲斐国经此重创,再难与信长相抗衡;另一事相较之下就显得渺小许多:嫁到浅井家的阿市在浅井长政死后带着三个女儿回到了信长身边。彼时谁也无法预料,等待着这凄惶的母女四人的将是何种样的未来。 


天正二年,各地大大小小的叛乱仍未止歇,往日强敌环伺的局面却在浅井朝仓两家灭亡和武田信玄病逝后起了微妙的变化。信长也是在这一年奏请天皇,割取了传闻中珍贵无比的蘭奢侍。然而对于这一名物本身,信长却表现得不甚在意的样子。 

“父亲大人在世时便常常提起,若是有朝一日能有幸目睹这‘天下第一名香’,便可以死而无憾了。”专程从寺里赶来向她庆贺的浓姬感慨道:“妾身以为这话或许有几分夸张,然而父亲本是爱好风雅之人,如此这般也无可厚非。” 

信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左右不过是块死木,天下人视它为至宝,不过是推崇那些能得见、能割取它之人的权力罢了。” 

“殿下这样看也有道理,不过名物之所以为名物,总是有值得人追寻它的价值的。” 

“什么时候世人不再去追求这些名香啊、超度啊之类玄虚的事物……不对,应该说不借着这些事物之名去追寻别的东西就好了。包括本愿寺的那帮和尚在内,一个个将信徒的香火钱赚得盆满钵满,却还要整天摆出一副不在意身外之物的高僧模样,真是可笑。待我得了这天下,便教天下人都改信南洋的基督教好啦,至少我见过的那些传教士都是真正信仰坚定的人。” 

“话虽如此,殿下近来与本愿寺闹得这样僵,对于天下佛寺和信徒来说总不是个好讯息。我知殿下改革心切,然,不是人人所看皆如殿下般长远。”两人相处时总是屏退身边侍女,此时浓姬甚至亲自给对方斟茶,“世人愚妄,世人蒙昧,宁愿寄望于彼世净土也不愿轻信殿下为他们描绘出的此世繁荣,溯其根源不过是每日食能果腹、衣能避体便已足够辛苦,又哪里真的敢冒着连这些都失去的风险去奢望不敢想之事呢。” 

室内此刻焚着的是光秀送上的名贵沉水香,虽不及蘭奢侍名冠天下,却也是难得的上乘香木。浓姬跟光秀在这种事上都完全继承了道三和明智本家人骨子里的风雅,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却又丝毫不显得矫揉造作,连向来不在意形式的信长都曾用褒奖的语气说二人真不愧是血亲。 

让浓姬最为欣慰的一点,是这曾经隶属于斋藤道三的宅院还依稀保留着旧日模样,道三亲手植下的那株樱花此时正在院中肆意绽放,从窗口望去还能瞥见其中烂漫一角。此情此景让她不由自主陷入对童年的回忆之中,直到信长的手抚上她眼角方才惊觉。对方却只是无意识般感叹了一句:“阿浓也快变成老太婆了。” 

早已习惯了对方直言直语的浓姬并无不快,只是脑海中过电般闪出一些画面,其中就有昨日帮信长梳头时指间缠绕的那几根白发,眼角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我都想好了,等平定了越前和本愿寺的叛乱之后,就把尾张和美浓都交到信忠手里,再建一座新城带着茶器什么的搬过去居住。说起来信忠前段时间还提过去看望你,但是战事太紧张了一时走不开。这孩子,也被你教成了不得的大人了啊。” 

“城池决定就建在琵琶湖边上,猴子那家伙说让我把装修的事情全盘交给他,我怎么可能同意嘛,那家伙根本一点都不懂得侘寂之美……但是好像也不能过于强调幽静了?那些传教士整天跟我炫耀欧洲的城堡多么的绚烂豪华,所以我想着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人一筹才是。” 

“我好像光顾着自说自话了,你应该觉得有些厌烦了吧?”在浓姬笑着摇头后,信长不由得叹息一声。“上次像这样单方面说个不停还是在信胜那时候吧?这些年不管是在家臣还是在你面前,整天说的都是些战争啊天下啊之类的事情,今天却突然有些厌倦了。把家督交给信忠也是,别人或许会猜测织田信长这个人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小算盘,但你肯定不会这么想。我在你面前似乎向来都很好懂,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祸事。” 

“殿下是觉得阿浓在身边令你不安了吗?”浓姬用着一种少女般的天真口吻打趣道。 

“哈,总之女人很麻烦就对了,虽然我自己一样是个女人。”接着她又有些嫌弃似的抱怨道:“猴子那家伙,近些年越来越不安分了,搞了不少女人在身边,要我说那得多麻烦啊,真不知道宁宁怎么受得了他。” 

“妾身记得殿下还曾经写信去调解他们夫妻二人吵架的事情?” 

“我可不想回忆。在这种事上男人有时候跟女人一样傻。诶!真是一群不省心的家伙!” 

“不过偶尔会觉得这种日子也不错。最近看着茶茶她们玩耍的时候,脑子里会突然出现‘要是求我写信的人是阿市就好了’这种念头,很可笑吧?明明我才是害得她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丈夫的那个人,事到如今却想着这种卑鄙的事情。” 

“阿市公主她……想必是不会怪罪殿下的。”敏思巧言的浓姬一到这种时刻总是不知说什么是好。然而类似的情景总是一再重演,平手政秀、织田信胜,再到如今的阿市,语言在此种境况下总显得格外贫瘠。 

信长后来在唯一一次酒醉后向她吐露过,如果一生非要说有什么后悔的事情,那大概就是选择把阿市嫁到了浅井家。平日里滴酒不沾的她想必那日心情相当不佳。而浓姬心里清楚,信长在世人眼里算不得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尤其早年接连处死包括信胜在内的亲族甚至让她有了“对同族之人异常严苛”的评价。然而在她心目中,织田信长这个人从来也没有沦落为冷酷无情的暴君形象,大概也是因为这种偶尔像天边流星般一闪而过的温情一面吧?诚然她们都算不上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也不是会让眷恋这样的感情蒙蔽自身判断之人,这样的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相互信任,却也相伴着经历了许多的人生起伏。 

只有到了乱世终结的某天,才能自我安慰道,这一切过错牺牲都是值得的。 

那一天快要到来了吗? 

 

天正六年四月 琵琶湖畔安土城内 

 

“我说阿浓,你这个做妻子的可真是不称职,怎么能让丈夫在原地等待呢。”信长一见到姗姗来迟的浓姬便开口抱怨。浓姬表现出抱歉的样子,解释道:“妾身在来的路上碰到了茶茶公主,便同她玩耍了片刻。” 

“那个小丫头,明明是家中长姊,却胆大妄为得可以。你可不要像她母亲一般惯着她。” 

浓姬笑而不语地望着对方。 

“……怎么?” 

“没什么。只是殿下的话让妾身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另一个人。” 

“哦?还有人如茶茶一般顽劣?……算了,时候不早了,该走了。”信长过来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向安土城的高处走去。 

“殿下为何今日突然要观看焰火表演?”浓姬有些不解,“城池完工之际尚未曾大肆庆贺,今日也并非节日或诞辰,难道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庆祝吗?”她转念一想,似有所悟:“……这同殿下月初突然辞去官职一事有关联吗?” 

信长含混地“恩”“啊”了两声,继而又有些苦恼似的补充道:“别人都说我这个人经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实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今天大概就是突然想看看耀眼的东西,想来想去觉得没有比烟火更合适的了。” 

“妾身倒是觉得,殿下的确有足够的理由庆祝。” 

“是什么?” 

“上个月越后的上杉谦信暴毙,殿下前进的道路上从此再无大的阻碍,难道不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吗?”浓姬嘴上说着这样的话,笑容却依旧不减。“如此看来,妾身这些年日夜为殿下祈福总算是没白费。” 

“你的‘祈福’当中也包括每天咒人不得好死吗?” 

“殿下说笑了。” 

“一个甲斐之虎,一个越后之龙,怎么看都比我这个乡下出身的大名有气势,却都在中道退出了。啧,那些秃驴整天骂我是神佛之敌,结果看来佛祖还是选择了站在我这个魔王的一边嘛。”信长似是感慨又似是自嘲。 

“说来那位越后的大名也真是个奇人呢。终生未娶又没有留下子嗣,能征善战却从不主动占据领土,这样的人想必生前是被身边人当作神祇般信奉着的吧。甚至有传言说这位不好女色的大名本是女子之身呢。” 

“那个上杉谦信?怎么可能嘛。”信长嗤笑出声。 

两人说话间已经登上安土城的至高处,从这里能将整个宏伟的城池包括山下诸多建筑一览无余。许是提起了逝者的原因,浓姬此时的思绪无法集中在眼前的景致上,想到两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名只比信长年长稍许,心下便立时充满某种黯然。她侧过头去看身边的信长,却见对方专注地凝视着某个方向,脸上表情是罕见的孩子气的雀跃。她也不由得被这种情绪传染,随着她一起默默等待。 

烟火腾空刹那间的光辉照亮了并肩而立的二人脸庞。 

“我啊,其实当初在你提议离开的时候的确生过你的气。”信长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不等对方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在之后又时常感到庆幸。我果然不是那种,会将妻妾伴随左右、出生入死的事情看作是美谈的人。” 

“只是这些年好像也从来没有问过你一句,是不是觉得很辛苦。像你这样的人,本该如义仲的爱妾[4]那样留下能记载史册的名声。不,即使那样也还是太委屈你了。” 

“殿下……”浓姬望着信长眼中闪烁的花火,胸中万般情绪激荡一瞬又归于沉寂。“殿下要知道,妾身所求的从来不是这些。” 

“哈,你可真是个向来口是心非的女人。”对方似是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上扬的唇角却暴露了她真正的心情。“阿浓,还记得你刚嫁过来的时候,我问你那把随身小刀的来历吗?你说那只不过是一个担忧女儿的父亲赠予的临别礼物,险恶世道里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其实你每晚在以为我入睡后,都会偷偷把它拿出来盯着看很久。我当时心想,比起张牙舞爪的猛兽,在暗藏獠牙的蝮蛇身侧安眠,果然是件更不容易的事啊。” 

浓姬怔愣片刻后,终于认输似的苦笑道:“真是什么都躲不过殿下的眼睛。” 

“但是你现在即便说后悔也没用了。”对方转过头来,眉梢眼角渗透着恶作剧得逞般的胜利姿态。“都走到这一步了,是不是足以证明你嫁的这个人并不只是个尾张的傻瓜?” 

“不,明明是大傻瓜。”烟火亦在浓姬眼中投下丰富多彩、明暗不定的光亮,“否则怎么敢去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呢?” 

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年的盛夏,各方面都日渐显出秩序。上杉谦信殁后,北陆那里信长派出了柴田、前田利家等人针对其继任者进行压制;而甲斐方面则有嫡子信忠和猛将森长可虎视眈眈。秀吉被派去征讨中国,光秀和手下军队留在丹波,其他将领和子嗣们也都各自掌管一方。这一切让人感觉到,天下似乎真的马上要平定了。 

 

某天夜里,浓姬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仿佛一直能焚烧至天际的熊熊烈火,连天上的星辰也在火光中遥遥坠落。 

醒来没有缘由地想起去岁因拒绝交出信长的敌人而惨遭放火烧山的惠林寺,据说住持快川绍喜在辞世前留下了“安禅不必须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一句,此时想起不知为何格外心惊。 

夏蝉聒噪,睡意全无。她索性起身下床,径直走到窗前,看月下树影婆娑。有凉风拂过,消散些许暑气和心头浮躁。说来也是奇怪,这般寻常院落,与她之前的任何一处居所都无法相提并论,今日竟突然生出若有一朝离开,想必会时常怀念这样的想法。仔细想来,或许是因为信长在此居住时曾随口提过一句,这里的樱花虽不及岐阜,夜间赏看却也别有一番风韵。然而她上次为了蘭奢侍一事去见信长时,总觉得那里的樱花不比童年记忆中灿烂。可见物虽是死物,人的心境却是会变化的。而她此时也终于意识到,原来那个人的一言一行,在自己心中竟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若有一日想要忘却,恐怕得将所有能勾起回忆的景物统统从眼前抹去才行。 

她努力回想自己的梦境,种种面目皆已模糊,唯有通天火光仍近在眼前,流星一闪似泪珠坠落。想起小时候不知从何处听到的传言,说每当夜空中一颗星辰落下,地上便将有一缕英魂升天。不知像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这样的人故去之时,身边人可曾也做过类似的梦? 

院中那些为信长称赞过的樱花早已凋谢。 

万物春生冬死,世事往返轮回。然而只要想到来年仍有山樱烂漫,便也好像再无需为人世而悲叹[5]。 

 

两天后,信长带着许多人在上洛前向她告别。 

“你应该也觉得很奇怪吧,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特地从安土绕一圈跑来这里,但是总觉得如果不来就会留下遗憾。大概是上了年纪吧?变得和年轻时似的,像个傻瓜一样。” 

话虽如此,对方看起来却很匆忙,毫无进内室歇息片刻的意思。 

“殿下又要前往京都了吗?”浓姬习惯性想要为对方递上手帕,突然意识到此刻并非只有她们二人,只得借着整理袖子的动作将手藏了起来。“听说前段时间被您招待过的家康大人,此时也在京都留宿呢。” 

“啊,说起来那个时候我让光秀负责接待,结果突然收到了猴子求援的消息,我命他立刻放下手边事前去支援,总觉得他好像不大乐意的样子。” 

浓姬闻言一怔,继而轻咬下唇,道:“妾身知殿下不喜他人相互猜忌,更何况光秀大人与妾身乃是血亲,本不该在背后讲这样的话。但……妾身一次无意间见到光秀看向殿下的目光,那样的目光……令妾身感到有些惧怕。” 

“是吗?我也觉得那家伙有时候太阴沉了些,连以前跟他关系还不错的猴子有时候都会私下里跟我抱怨……诶!话题怎么又扯到这些人身上去了!” 

浓姬微微抬起眼,向信长身后不动声色地扫视一番,泛起一个略显古怪的笑容:“继兄长之后是年幼的弟弟吗?殿下为何唯独不将森长可收于自己身边呢?” 

“那个鬼武藏?那家伙只有砍人的本事一流,我可不希望哪天醒来看见身边的人个个缺胳膊少腿。”信长摆出一副头疼的样子,“相比之下现在的兰丸就听话多了。” 

“但是妾身听说他即便是违反了军令也未曾被重罚,殿下对已故的森大人的儿子们未免太偏袒了些。”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闹别扭吗?” 

“妾身其实很早以前就想这样做了。” 本是句无心玩笑,话一出口却觉出几分莫名的苦涩,接着就连眼眶也湿润了起来。 

“怎么?这可一点都不像是你。”信长抬手为她拭去颊上清泪。 

她明明有很多话想说。譬如“殿下,妾身会在寺中日夜恭候的”,又或者“殿下,带我一起走吧”。然而到了最后诸般言语都同往常一样,尽数化作无底的沉默。人们都说战国是个张扬的时代,无数英雄与思想激烈对撞。其实生在战国之人远比其他任何时代的人都更谨小慎微,生怕话语一出口便再不能兑现。 

她又想起信长最喜爱的舞蹈“敦盛”,里面讲到直实将平敦盛杀死后,见到对方不过是个孩子,一瞬感念世事无常。在信长常常挂在嘴边的“人间五十年”几句后,便是“我が宿に帰り 禦僧を供養し 無常の煙となし申し”这样的唱句,竟似隐隐不详。 

殿下,人生是这样短暂,这样短暂啊。 

千般思绪,最终出口的不过平常一句:“请您多保重。” 

浓姬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离去,看着那旗帜上极具标志性的木瓜花纹慢慢消逝在夜色里。 

所有人都在离她而去。侍女阿叶早已嫁人,跟随她最久的各务野也于前年病逝。养子信忠此次被信长一并带走,而美浓唯一的故人光秀也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仔细想来,如今仍陪伴她左右的,好像就只剩下那把从来没有派上其真正用途的小刀了。 

 

天正十年六月,信长于上洛途中借宿本能寺。此时本应前往备中国支援秀吉的光秀突然倒戈,率军将本能寺团团包围。得知部下谋反的信长立刻组织抵抗,眼见大势已去便命人在寺中纵火,随后孤身一人退入内室自尽。据说明智光秀令人彻夜搜寻信长尸首,未果。另一方面,留宿在妙觉寺的信忠一得到叛变消息便立刻前往支援,得知信长死讯后复仇心切,却终因寡不敌众而落得跟信长一样的自尽下场,尸首亦未被明智军搜获。 

 

庆长十七年 京都大德寺[6] 

 

素来宁静的京都郊外,今日迎来了一行特别的客人。 

这位被称为“安土殿”的夫人因为颇受织田信雄的照顾,在日野城也算是受到瞩目,却无人知晓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因为信雄的关系,人们猜测她大概是已故信长公的某个妾室。至于那位正室,由于在世的人中几乎没有印象,便众说纷纭:有人说她嫁到尾张后没多久便病逝了,也有人说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而遭放逐,甚至还有看多了物语之人笃定她一并死在了本能寺那场大火之中。 

正值春日,寺院附近无人看顾的野樱反倒是长出了几分庭院中的同类没有的蓬勃气势。一眼望去,几乎让人错以为置身于一片白色火海。 

她这一生实在太过漫长。将父母、兄弟、丈夫和养子一一送走,亲眼目睹了旧时代的结束和新时代的来临,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在这个日光灿烂的日子里,来到这个埋葬一切因果之地。距离那个火光弥漫的夜晚已经整整过去三十年,很多事情不再被提起。而随着年岁增长,记忆也在逐渐将她抛却。 

今时却不同往日,只因她突然做了个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梦,梦里火光连天,星辰陨落。醒来后她便意识到了什么,遂不顾身边侍女反对,硬是强撑着老迈的躯体来到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说熟悉是因为这几个字如同梦魇般在她耳边缠绕了将近三十年,说陌生则是因为不知何种原因,她竟然一次也没有前来祭拜过。 

大殿中佛像面目悲悯,数十载光阴如梦似幻。那些无端纠缠的往事,终于也被彻底葬送在岁月的深处。 

满室缭绕烟雾中,她回想起某个午后的无心戏言,于是缓缓地、缓缓地低下身去,如同一个离家许久的妻子,问候久未谋面的丈夫: 

“殿下,妾身回来了。” 


注:[1] 丹羽长秀,信长麾下武将

[2] 指井伊直虎,远江井伊氏当家,井伊直政的养母。17年大河剧《女城主直虎》即是对她一生的演绎。

[3] 即森长可、森成利(兰丸)等人的父亲

[4] 巴御前,大家的巴妈妈

[5] 原句是情人节活动中紫式部吟咏的那两句:【何叹人世生哀苦】【且看山樱烂漫时】(但是网上好像找不到具体出处?大概是翻译问题?我对日本中古文学不甚了解希望懂的朋友能解答一下)

[6] 信长一家葬在大德寺总见院(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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